從 S&P 500 到 S&P 8:矽谷教父解析「槓鈴經濟」下的生存法則

從 S&P 500 到 S&P 8:矽谷教父解析「槓鈴經濟」下的生存法則

「這裡有一個思想實驗,我鼓勵大家都試試看。」

在與 Marc Andreessen 的對談開始沒多久,這位矽谷最著名的風險投資人拋出了一個聽起來頗為私密、甚至帶著一絲危險氣息的建議。

「在深夜裡,把門鎖上,確保四周無人——這真的是只有你自己能看東西。」他說,「拿出一張紙,列出兩份清單,然後把它們收好,十年後再拿出來看。」

「第一份清單: 有哪些事情是我深信不疑,但我絕對不能公開說出口的?
「第二份清單: 有哪些事情我根本不相信,但我必須在公開場合假裝相信?

這不僅僅是一個關於個人誠信的道德拷問,這是一個關於我們這個時代結構性焦慮的縮影。Marc Andreessen 所描述的這種分裂——私人真實與公共偽裝之間的巨大鴻溝——正是理解當下世界運作邏輯的一把鑰匙。

如果你仔細觀察,你會發現這種「分裂」並不僅僅發生在個人的心智中。它像一道裂痕,貫穿了我們的經濟體系、商業模式、媒體生態,乃至於地緣政治版圖。

在這次長達數小時的深度訪談中,Andreessen 雖然談論了從創投基金的規模、全端新創的崛起,到 AI 競賽與軍事自動化等廣泛議題,但若我們將這些看似分散的點連接起來,會發現一個驚人的共同模式:

「中間層」 正在全面崩塌。

無論是那些試圖討好所有人的中型企業、維持表面和諧的主流媒體,還是那些既不夠大也不夠專精的風險投資基金,都在遭遇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世界正在被拉扯向極端的兩端——這就是 Andreessen 所說的 「槓鈴效應」(The Barbell)

而在這股不可逆轉的離心力中,我們每個人都被迫做出選擇:你要麼成為擁有巨大規模與權力的「平台」,要麼成為極致真實與獨特的「個體」。躲在中間的安全地帶,假裝一切如常,已經不再是一個選項。


資本的槓鈴 — 壽司船與中型基金的黃昏

在這個新世界裡,平庸是最大的風險。而最先感受到這股寒意的,正是風險投資產業本身。

從「壽司船」到「軍備競賽」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尤其是在 2010 年以前,矽谷的風險投資業曾經像是一個優雅的、俱樂部式的「壽司船餐廳」。

這是 Andreessen 分享的一個極具畫面感的比喻,來自 2009 年一位頂級創投 GP 的真實說法。那是一個對於「競爭」有著截然不同定義的年代。

「這行就像吃迴轉壽司,」那位 GP 說,「你就坐在 Sand Hill Road(沙丘路,矽谷創投大本營)上,看著那些新創公司像傳送帶上的壽司盤一樣流過來。鮪魚壽司來了,鮭魚壽司來了...如果你錯過了一盤,沒關係,馬上會有下一盤流過來。這盤你看漏了?沒事,反正還有下一盤。你只要偶爾伸出手,拿一盤你看得順眼的就行了。」

聽起來很愜意,不是嗎?那是一個「賣方市場」,資本是稀缺的,資訊是不對稱的。只要你坐在桌邊(成為合夥人),你就贏了。那個時代的創投本質上是「家庭手工業」,一個基金可能有 6 個合夥人,管理個 3 億美金,大家憑藉著個人的人脈和直覺做投資,日子過得相當不錯。

但 Marc Andreessen 和 Ben Horowitz 在 2009 年創立 a16z 時,他們看著這個「壽司船」模型,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這一切都要結束了。這群人會被生吞活剝。」

為什麼?因為市場變了,創業者的需求變了。

為什麼中間層會死?(結構性衝突)

Andreessen 指出,現代創投正在經歷劇烈的兩極分化,形成了一個典型的「槓鈴結構」。

在槓鈴的一端,是 極度規模化 (Hyper-Scale) 的巨型基金。像 a16z 這樣的公司,不再只是提供資金,它們建立了一整套類似好萊塢經紀公司加麥肯錫顧問公司的服務體系——從招聘、營銷、法律政策遊說到商業拓展。它們販賣的不只是錢,而是 「權力」(Power)

在槓鈴的另一端,是 極度專業化 (Hyper-Specialized) 的個體投資人或小型基金。這些人或許是擁有獨特品味與人脈的天使投資人,或者是專攻某個極窄領域(如生物科技、加密貨幣)的技術專家。他們販賣的是 「深度」(Depth)「靈魂」(Soul)

那麼,中間呢?那些「傳統的好 VC」去哪了?

「中間層正在死亡,」Andreessen 斷言。那些規模在 3 億到 5 億美元,有 4 到 6 個合夥人,試圖做所有事情但又做不到極致的傳統 VC,正在被市場淘汰。

這背後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結構性原因:利益衝突

想像你是一個中型基金,你投了 A 公司(比如一家做雲端優化的新創)。兩年後,你看到 B 公司(另一家做類似題目的新創),覺得 B 公司更有潛力。

如果你是早期天使投資人,你可能不在乎,因為你的票很小,或者你專注於最早期的「廣撒網」。如果你是巨型基金(後期),你可能等到贏家浮現再進場(雖然 Marc 說 a16z 還是堅持投早期,但他們有足夠的規模分散風險)。

但對於「中間層」基金來說,這是一個致命傷。創始人會說:「等等,你是我的董事會成員,你怎麼能投我的競爭對手?」這對創始人來說是「像匕首插進心臟」一樣的背叛。

結果就是,中型基金被迫陷入「等待」或「錯過」。如果你不能投競爭對手,你就必須確保你第一槍就投中了未來的 Google。這在統計學上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中型基金在大時代裡顯得進退失據:他們大不到足以忽視衝突(或提供強大火力),小不到足以靈活轉身。他們就像是百貨公司裡的專櫃,既沒有 Amazon 的無限貨架與低價(規模),也沒有 Gucci 旗艦店的頂級服務與尊榮感(體驗)。


產業的槓鈴 — 全端創業與 S&P 8

這種從「中間層」向兩端逃逸的現象,不僅發生在資本端,更深刻地重塑了產業端。

工具時代的終結與全端創業的崛起

在 2010 年以前,也就是 Andreessen 所說的「前智慧型手機時代」,科技公司的標準劇本是**「賣鏟子」**。

那是一個「工具公司」(Tool Companies) 的黃金時代。你是做軟體的,你把軟體賣給傳統行業。

  • 你開發由 Word 和 Excel,賣給會計師。
  • 你開發 Cisco 路由器,賣給電信公司。
  • 你開發 Oracle 資料庫,賣給銀行。

你的客戶是「中間層」的既有企業。你賦能他們,而不是取代他們。

但在 2010 年左右,隨著智慧型手機和行動寬頻的普及,劇本變了。出現了一種全新的物種——「全端新創」(Full Stack Startup)

最經典的例子是 Uber。
如果 Uber 生在 2000 年,它會是一家「計程車派遣軟體公司」。它會派銷售員去拜訪每一個城市的黃色計程車行,試圖說服那些滿身煙味的老闆買一套 Windows 軟體來管理車隊。
結果會是什麼?那套軟體會被束之高閣,計程車服務依然爛得要命,而 Uber 不會變成一家千億美元的公司。

但生在 2010 年的 Uber 說:「去你的,我不賣軟體給你。我要自己做整個生意。」

Uber 繞過了計程車行這個「中間層」,直接透過手機連接了司機和乘客。它必須處理所有的事情:司機招募、支付、地圖、定價,甚至還要處理最棘手的——政治與監管

這就是為什麼全端創業需要「權力」。當你不再只是賣軟體,而是直接衝撞計程車工會(Uber)、汽車經銷商(Tesla)、酒店業(Airbnb)甚至軍工複合體(Anduril)時,你需要的不只是程式碼,你需要的是能夠與國家機器對話、能夠在聽證會上生存、能夠在媒體戰中獲勝的能量。

這再次強化了槓鈴效應:只有極少數擁有巨大野心和資源的公司(以及支持它們的巨型 VC)能玩得起這個遊戲。而那些只是想「做個好工具」的中間層公司,天花板變得越來越低。

S&P 492 與 S&P 8:債券還是選擇權?

這種極化甚至扭曲了我們對公開市場的認知。

長久以來,投資顧問都告訴我們要買 S&P 500 指數基金,因為它代表了「平均」。買大盤,就是買美國國運的平均值。

但 Andreessen 提出了一個犀利的觀察:「S&P 500 已經不再是 S&P 500 了。它是 S&P 492 加 S&P 8。」

  • S&P 492: 這 492 家公司,代表了舊世界的「中間層」。它們大部分是標準的上市公司,追求穩定的現金流、回購股票、發放股利。它們管理者的目標是「不出錯」。這 492 家公司的加總表現,其實更像是一支績效不錯的「債券」(Bond)。
  • S&P 8: 那 8 家科技巨頭(Nvidia, Microsoft, Apple, Google, Meta, Tesla, Amazon 等)。它們的行為模式完全不同。它們雖然已經是巨頭,但仍在瘋狂地 「押注未來」 ——數百億美元投入 AI、自動駕駛、元宇宙。它們本質上是一張巨大的、永不過期的 「買權」(Call Option)

「如果你把這 8 家公司拿掉,S&P 500 的回報率會變得非常平庸,」Andreessen 說。不僅如此,這 8 家公司幾乎都是由創投支持長大的,它們在基因裡就刻著「贏家通吃」的冪次法則。

這揭示了一個殘酷的現實:在數位經濟時代,財富創造不再遵循常態分佈。 中間地帶消失了。 你要麼是那 8 家正在創造新範式的公司(或是未來的它們),要麼是被它們拖著走的 492 家。試圖在中間尋找「穩健增長」,可能只是一種美好的幻覺。


文化的槓鈴 — 偏好偽裝與真相的 X 光

如果在經濟領域,「中間層的死亡」表現為中型企業的消失;那麼在文化與社會領域,它的表現形式則更加驚心動魄:「主流敘事」的崩解與「信任」的兩極化。

國王的新衣與 X 光機

我們都聽過那種說法:「社群媒體是謊言的溫床。」

對此,Andreessen 有一個截然不同的隱喻: 「社群媒體是一台 X 光機。」

是的,社群媒體上充斥著假消息。但它做了一件更具破壞性(或建設性)的事情:它透視了所有機構的內部運作,讓那些原本躲在象牙塔裡的專家、官員和記者無所遁形。

在過去(大眾媒體的黃金時代),媒體扮演著強大的「中間層」角色。它們篩選資訊,設定議題,維持著一種社會共識。我們相信 Walter Cronkite(傳奇新聞主播)這樣的人,因為他是「全美國最受信任的人」。

但 Andreessen 提醒我們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Cronkite 著名的「反越戰時刻」——他在 1968 年公開宣稱越戰無法獲勝——發生在什麼時候?發生在白宮政權即將從民主黨(甘迺迪/詹森)轉移到共和黨(尼克森)的前夕。

「這究竟是客觀的真相,還是某種政治偏好的展現?」Andreessen 問道。在那個只有三家電視台的年代,我們無法質問。

但現在,每個人手裡都有一部智慧型手機。當權威媒體報導了一則新聞,而在現場的人——無論是加薩走廊的居民、烏克蘭前線的士兵,還是矽谷的工程師——可以立刻在 X 上發佈影片說:「嘿,事實完全不是這樣。」

這就像是原本的單向廣播變成了雙向的質詢。 社群媒體這台 X 光機,照出了機構的骨架,而且通常發現這些骨架已經斷了。

這導致了 「文化的槓鈴」

  • 在光譜的一端,是 極度去中心化的真相碎片 (Citizen Journalism、社群貼文、洩密文件)。它們混亂、未經修飾,但往往包含著第一手的真實。
  • 在光譜的另一端,是人們渴望的 極致真實的個體 (Authentic Individuals)。像 Joe Rogan 這樣的 Podcaster 能獲得比 CNN 還高的收視率,不是因為他製作精良,而是因為他讓人感覺「真實」。他在這端建立了深度的信任。

而位於中間的傳統媒體——那些試圖假裝客觀中立、實則在此過程中參雜了特定議程的機構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他們失去了壟斷權,也失去了光環。

偏好偽裝的終結 (The End of Preference Falsification)

這就帶我們回到了開頭的那個關於兩張清單的思想實驗。

社會學家 Timur Kuran 提出過一個著名的概念叫 「偏好偽裝」(Preference Falsification) 。它的意思是,在某些社會壓力下,人們會公開表達與私下信念完全相反的意見。

Andreessen 認為,過去的十年(大約從 2014 到 2024),西方社會經歷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偏好偽裝」高峰期。

因為害怕被「取消」(Cancel Culture),害怕失去工作,害怕被社交圈排擠,無數人選擇了沈默或隨聲附和。我們在辦公室裡對著 DEI(多元共融)政策點頭稱是,在網路上轉發那些我們其實不認同 Hashtag,在餐桌上小心翼翼地避開敏感話題。

我們集體陷入了一個「多數人的無知」(Pluralistic Ignorance) 狀態:

  • 你以為只有你這麼想。
  • 我也以為只有我這麼想。
  • 所以我們都假裝支持那個我們其實都不喜歡的東西。

這是一個巨大的、緊繃的氣球,裡面充滿了未被表達的真實。

然後,氣球破了。

Andreessen 認為,2024 年標誌著一個轉折點,也就是 Timur Kuran 所說的 「偏好級聯」(Preference Cascade)

這就像是童話《國王的新衣》裡的那個瞬間。當有一個人——也許是像 Elon Musk 這樣不受傳統約束的人物,也許是某個無所畏懼的喜劇演員站出來大聲說:「嘿,這太荒謬了吧!」

突然間,那股壓抑已久的壓力釋放了。

「我看過這種場景,」Andreessen 描述道,「在一個演講廳裡,演講者說了一些政治不正確但明顯真實的話。一開始是死一般的寂靜。然後,有一個人鼓掌了。這是一個危險的時刻,那個人可能會被殺(比喻上)。接著是第二個。幾秒鐘後,全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笑聲。那種笑聲,不只是娛樂,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這就是為什麼喜劇 (Comedy) 在這個時代如此重要。笑,是一種無法偽裝的生理反應。當你聽到一個戳破虛偽的笑話而不由自主地大笑時,你的身體背叛了你的公開偽裝。那一刻,你與周圍同樣在笑的人建立了一種深層的連結——你們都「知道」了。

這種「大揭露」正在重塑我們的文化版圖。那些靠著維持虛假共識而生存的「中間層文化權威」,正在失去控制力。人們開始尋找那些敢於說真話的聲音,無論這些聲音聽起來多麼刺耳或不合時宜。

Z 世代的年輕人甚至發展出了一種「這全都是一場局 (It's all an Op)」的防禦機制。他們假設網路上的一切都是被操縱的,這種虛無主義雖然極端,但卻也是對過度包裝的主流敘事的一種反動。


科技作為催化劑 — 加速兩極化

如果說網路打破了資訊的中介,那麼 AI 則正在打破能力的邊界,進一步加速這種兩極化。

預防原則與核能的教訓

在談到 AI 監管時,Andreessen 講述了一段令人心碎的歷史: 核能的夭折

1971 年,尼克森總統啟動了「獨立計畫」(Project Independence),目標是在 2000 年前建造 1000 座核電廠,讓美國實現能源完全獨立,零碳排放。這是一個宏偉的願景,如果實現了,今天的氣候變遷問題可能根本不存在。

但隨後發生了什麼?環保運動興起,提出了 「預防原則」(Precautionary Principle) :除非你能證明一項技術絕對無害,否則就不該使用它。

結果,美國成立了核能管理委員會 (NRC),其職責變成了「確保核電廠無法建成」。就這樣,一個本可以改變人類命運的技術被扼殺了。

現在,同樣的聲音出現在 AI 領域。「AI 會不會毀滅世界?」、「AI 會不會搶走工作?」這些恐懼導致了同樣的「預防原則」呼聲。

但這一次,情況不同了。因為我們有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

權重裡的文化戰爭:沒有中間地帶

有一種天真的觀點認為,技術是中立的。演算法只是數學,數據只是數字。

但 Andreessen 提醒我們: 「權重裡有文化。」(There is culture in the weights.)

當我們訓練一個大型語言模型 (LLM) 時,我們不僅僅是在教它語法,我們是在教它價值觀。我們在教它什麼是「適當的」回答,什麼是「有害的」內容,什麼是歷史的真相。

這導致了 AI 領域的「槓鈴效應」:

  • 一端是 美國/西方的 AI :雖然內部有關於 Wokism(覺醒文化)的爭論,但本質上仍建立在自由開放的數據集上,崇尚個人主義與自由表達。
  • 另一端是 中國/集權的 AI :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體系,旨在維護特定的意識形態和社會控制。這就像蘇聯時期的科學,必須服務於黨的意志。

Andreessen 直言不諱地指出,這是一場新冷戰。未來的教育、醫療、法律、甚至軍事決策,都將由 AI 輔助甚至主導。

「你希望你的孩子是由『馬克思主義 AI』教導長大的嗎?」他問道。這不是危言聳聽,這是地緣政治的現實。

在這個層面上,沒有「中間地帶」。你不能既使用美國的晶片架構,又遵守中國的審查標準,還指望能保持技術領先。世界正在分裂成兩個截然不同的技術生態系統,每個國家、每家公司都被迫選邊站。

國防科技:如果你不自動化,你就輸了

這種極化在國防領域最為殘酷。

烏克蘭戰場上,我們看到了一種新型態的戰爭: 廉價的、AI 驅動的消耗戰
一台價值幾千美元的改裝 Jet Ski(水上摩托車),裝上炸藥和簡單的自主導航系統,就可以威脅一艘價值數十億美元的航空母艦。成群結隊的無人機,可以消耗掉昂貴的防空飛彈。

這改變了戰爭的經濟學。

同時,關於「殺手機器人」的倫理討論(是否要有這人類在迴路中 The Human in the Loop)雖然重要,但在戰場的現實面前顯得蒼白。

「人類其實很難扣下扳機,」Andreessen 引用軍事研究指出,在二戰中,許多士兵因為壓力、恐懼或道德猶豫而沒有開槍。即使開槍了,在「戰爭迷霧」中,友軍誤擊的比例也高得驚人。

AI 不會猶豫,不會疲勞,也不會因為恐懼而亂開槍。如果 AI 能比人類更精準地識別目標,減少附帶傷害,那麼「讓人類做決定」真的是更道德的選擇嗎?這是一個巨大的倫理難題。

但無論我們如何辯論,技術不會等待。如果對手採用了全自動化的蜂群戰術,而你還堅持每一發子彈都要人工審核,你就會輸。這就是「槓鈴」的無情邏輯: 極致的效率(自動化)將碾壓中間的猶豫。

這也意味著矽谷必須回歸其本源—— 「民主兵工廠」(Arsenal of Democracy) 。全端國防新創(如 Anduril)必須擁抱這種責任,而這也是對過去幾年矽谷「科技中立論」的一種否定。


在槓鈴世界生存

當我們將創投、經濟、媒體、文化、科技與地緣政治的拼圖拼湊在一起,一幅清晰、激烈且不容忽視的時代圖像浮現出來:

我們正在告別「平均值」的時代。

那個由統計學上的常態分佈主導的世界——以中產階級為基石、以大眾媒體為共識、以中型企業為骨幹、以溫和中間派為政治主流的世界——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擠壓。

「中間層」曾是我們的舒適區。我們習慣了在那裡尋求安全感,尋求妥協,尋求一種「雖不滿意但可接受」的穩定。

但現在,那個中間層正在塌陷。

這聽起來令人恐懼。變動總是令人恐懼的。但 Marc Andreessen 的視角並非悲觀,而是充滿了行動主義的色彩。他認為這是一個 「建設者」(Builder) 的黃金時代。

在這個「槓鈴世界」裡,生存與繁榮的法則已經改變:

  1. 別做「百貨公司」: 無論是在職業生涯還是創業選擇上,不要試圖做那個「對每個人都還不錯」的平庸選項。不要做那個試圖討好該死的所有人的中型基金。那是死路一條。

  2. 擁抱兩端:

    • 向左走(規模): 建立巨大的系統、平台或網絡,追求極致的效率和權力(像 Amazon, a16z, SpaceX)。這需要你有吞噬市場的野心。
    • 向右走(真實/專精): 成為極致的專才,或者成為一個無可取代的「真實聲音」。建立深度的連結,做那些無法被規模化複製的事情(像 Gucci, Joe Rogan, 或是那個懂核聚變的天使投資人)。
  3. 走出「偏好偽裝」: 這是最難,但也最重要的一步。
    在那張深夜的清單上,有些事情是你深信不疑的。有些事情是你被迫假裝相信的。
    在這個充滿 X 光機的時代,繼續偽裝的成本將會越來越高,因為總有一天會有人把你揭穿。而真實的紅利——那種來自「終於說出來了」的解脫感和連結感——將會越來越大。

正如 Andreessen 對那個「深夜思想實驗」的註解:

「寫下那兩份清單。然後把它們收好。十年後再拿出來看。你會驚訝地發現,世界是怎麼變的,而你又是怎麼變的。」

或許我們不需要等十年。因為在這個加速分裂的世界裡,每一天,我們都在用行動投票:

你要站在哪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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