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肥藥「猛健樂一季狂賺81億美金!」,下一步瞄準憂鬱症與成癮?

減肥藥「猛健樂一季狂賺81億美金!」,下一步瞄準憂鬱症與成癮?

在矽谷年度盛事 All-In Summit 的舞台上,一場聚焦「GLP-1淘金熱:禮來CEO談新突破、成癮與心理健康、與定價」的關鍵對談,以一個出人意表的擁抱揭開序幕。主持人 Jason 緊緊抱住全球製藥巨頭禮來(Eli Lilly)的執行長戴夫·里克斯(Dave Ricks)感謝他:「這改變我的人生。」在禮來藥物的幫助下,他甩掉近20公斤,更擺脫腦中那股永恆的「食物噪音」,重新奪回身體與心靈的主導權。

現場掌聲雷動。這不僅是個人生命的見證,更是一個時代的加冕。禮來的市值自里克斯上任以來飆升超過860%,而旗下那款在台灣也極其風行的藥物「猛健樂」(Mounjaro,主要成分為替西帕肽),單季營收衝上81億美元,登頂地球史上最暢銷藥品的王座。然而,在這場勝利的交響曲中,里克斯的眼神卻異常冷靜。他的目光彷彿穿透了眼前的榮光,望向一片因巨大成功而被照亮的全新戰場,那裡更為複雜,也更為險惡。

這個成功故事的頂點,竟直接通往一個名為「甜蜜地獄」的序章。在這裡,勝利的果實本身,就是下一場豪賭的籌碼。


一場長達18年的「一夜成名」:從乏人問津到撼動世界

今日鎂光燈下的輝煌,極易讓人遺忘這趟長達18年的漫長遠征。里克斯回憶,早在2006年,禮來便推出第一代GLP-1藥物,一種每日需注射兩次的糖尿病藥物,市場反應平平。但公司在2007年的年報封面上,刊登一位患者的引言,她說:「我的糖尿病控制住,而且體重也減輕一些。」

那句看似不經意的「體重也減輕一些」,成為一顆埋入未來的種子。

此後,禮來的科學家們便踏上一條「馴化」此類分子的道路:如何讓它更方便、如何提高劑量以放大減重效果,而不產生劇烈副作用。真正的突破發生在2014年,四位科學家大膽地將GLP-1與另一種人體進食時分泌的、抑制食慾的胜肽GIP結合,創造出一種全新的「雙靶點」單一分子。這,就是今日震撼市場的「猛健樂」(Mounjaro)。

轉捩點在2016年不期而遇。剛被任命為執行長的里克斯,接到一通讓他心頭一沉的電話:一項早期臨床試驗被迫中止。通常,這是最壞的消息。但首席科學家卻在電話那頭難掩興奮:「不,這是個好消息。我們在新加坡招募的健康男性受試者,體重下降得太快、太多,他們幾乎完全不進食。我們必須中止試驗,往下調整劑量!」

那一刻,里克斯明白,他們手中握住的不再只是一款糖尿病藥物,而是一把能直接調節人類最原始慾望的鑰匙。他形容:「從那時起,剩下的就是執行。」一場豪賭就此展開:建立全新的供應鏈、在美國本土狂蓋六座新工廠(未來半年內還要再宣布四座)、啟動超過一百項臨床研究,探索這款藥物對心血管、腎臟、甚至成癮行為與精神疾病的潛在影響。

這場長達18年的佈局,終在疫情後的健康意識浪潮中迎來引爆。全球約有2000萬人正在使用處方的GLP-1藥物,這數字還未計入那些透過灰色市場取得、真偽難辨的合成胜肽。禮來從一家穩健但略顯傳統的百年藥廠,一躍成為與科技巨頭比肩的超級獨角獸。他深知,當你啟動一台史上最強的印鈔機,全世界的探照燈,無論善意或惡意,都會瞬間聚焦。


印鈔機的詛咒:當「不夠賣」與「太昂貴」成為同一枚硬幣的兩面

巨大的成功,帶來同樣巨大的兩難困境:供應與價格。市場的需求如海嘯般湧來,產能永遠追不上;每月近千美元的定價,又讓無數渴望改變生命的人望而卻步。這兩股力量的拉扯,催生一個龐大的灰色市場,尤其在中國,合成胜肽的地下工廠正以前所未見的速度仿製、迭代。

面對「暴利」的指控與道德壓力,里克斯的回答坦率得近乎殘酷。他承認禮來致力於壓低價格,並預計明年推出的口服劑型能進一步降低門檻。但他隨即拋出一個尖銳的反問,直指整個醫療支付體系的荒謬:「為什麼我們願意給付高血壓藥物,即使停藥後風險依舊,卻不願給付抗肥胖藥物?為什麼我們願意支付那些效果不佳的減重手術,卻不願支付這些真正有效的藥物?」

他更揭示一個製藥業的核心矛盾,一個在股東利益與公共福祉之間維持的脆弱平衡。

「這是一個風險,如果我們把價格砍到,比方說,100美元,這個領域將再也沒有新藥誕生。因為我們基本上扼殺創造下一個更好藥物的誘因。」

這段話,是理解這場「甜蜜地獄」的關鍵。禮來每年投入營收的25%進行研發,今年這筆金額高達142億美元。這筆錢必須來自現有藥物的營收。今天的「暴利」,正在為十年、二十年後可能拯救另一群人的新藥支付研發帳單。這是一個資本主義邏輯下的創新循環,殘酷,卻是驅動科學前進的引擎。

為了應對這個兩難,禮來的策略是雙管齊下。其一,是將產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里克斯強調,他們正斥巨資在美國本土興建工廠,這不僅創造數萬個就業機會,更建立一道技術與資本的護城河。注射型生物製劑的規模化生產極其困難,除非有國家級的力量介入,否則競爭對手很難在短時間內追趕。其二,則是透過不斷的創新,讓今天的藥物在專利懸崖到來前,就被自家更新、更好的藥物所取代。

這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也是一場與全球仿製藥廠、甚至是國家級競爭者的地緣政治博弈。價格戰的壓力、供應鏈的脆弱、專利被「駭客式」破解的風險,每一項都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巨獸的下一步:避免成為下一個蘋果,還是直面人類最難的謎題?

當一家公司擁有如此不對稱的成功,一個終極問題便浮現:如何處理這些富可敵國的現金流?里克斯坦言,公司內部存在路線之爭。

一種選擇是「蘋果模式」。將龐大的現金流回饋給股東,享受專利期內的榮光,並在專利到期後,安然回歸一家正常的公司。這對股東而言,無疑是最好、最穩妥的回報。

但里克斯顯然不滿足於此。他提出另一條路,一條更具風險,也更具使命感的道路。「在禮來,我們對自己工作的看法有些不同。我們想為人們擁有的其他問題,創造解決方案。我們認為我們擅長此事,並且有獨特的能力辦到。所以,我們應該去嘗試。」

這不是一句空泛的口號。禮來除了將巨額資金投入內部研發(公司擁有約4200名博士級科學家,規模相當於麻省理工學院和哈佛大學的總和),也正扮演生技產業「最後買家」的角色。

里克斯形容當前的生技創投領域是「一場垃圾堆大火」。由於AI等領域吸走大量創投資金,加上過去十年太多生技公司過早IPO導致投資人深度套牢,新創生技的融資額已從高峰期的每年200億美元,驟降至50億美元。許多有潛力的新創公司,正瀕臨死亡。禮來正利用這個時機,以平均每兩週一家的速度,併購外部的創新技術。

他們真正的野心,遠不止於代謝疾病。訪談中,一個令人意外的發現被揭露:在GLP-1藥物的臨床試驗中,研究人員注意到一個始料未及的「副作用」許多受試者自然而然地戒菸、戒酒,甚至減少賭博和網路購物的衝動。這暗示,這類藥物的作用機制可能遠不止於抑制食慾,它或許能直接作用於大腦中與成癮、獎勵和衝動控制相關的「享樂途徑」。

基於此,禮來已啟動針對躁鬱症與重度憂鬱症的全新研究。他們正在開發一款新的GLP-1藥物,這款藥物減重效果稍弱,但大腦活性更強,專為精神疾病量身訂做。「如果成功,」里克斯說,「這可能真正改變一些可怕的精神健康狀況。」

從代謝到精神,從生理到心理,這不僅是產品線的延伸,更是一次典範轉移的嘗試。里克斯預言,下一個可能迎來爆炸性突破的領域,將是大腦疾病。「如果你看全球人類的痛苦來源,40%源自大腦疾病。」從自閉症、憂鬱症到失智症,這些是現代醫學最棘手的挑戰,也是至今藥物開發成效最差的領域。禮來正將資金與人才,投入這片最黑暗、最難啃的處女地。


從「食物噪音」到「心靈噪音」

回顧這場訪談,GLP-1藥物的故事,遠非一個關於減肥的簡單敘事。它像一顆投入湖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正擴散到社會的每個角落:從個體的自我認同,到醫療體系的支付倫理;從企業的創新模式,到中美之間的科技角力。

那位主持人所描述的「食物噪音」消失的體驗,或許是一個極其深刻的比喻。人類的許多痛苦,是否都源於腦中各種無法控制的「噪音」?飢餓是一種噪音,成癮是一種噪音,憂鬱與焦慮,又何嘗不是更深層、更折磨人的心靈噪音?

禮來的故事,或許揭示一個未來的可能性:在成功馴化了調節食慾的荷爾蒙之後,人類科學的下一站,是否將是馴化那些引發我們痛苦、迷惘與自我毀滅的「心靈噪音」?這家百年藥廠,正站在財富與聲望的頂峰,它選擇的不是安逸地守成,而是將全部的勝利果實,押注在下一場更艱鉅、也更偉大的戰役上。這是一場註定充滿未知與失敗的豪賭,但倘若成功,其意義將遠遠超越減掉幾公斤體重,而是從根本上,重新定義人類對抗自身痛苦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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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錢的藝術,致富的終極陷阱,:為何你的帳戶持續增長,幸福感卻停滯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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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Fox Hs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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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澀的教訓》新科圖靈獎得主作者專訪,現在的大型模型 AI 研究其實只是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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矽谷的「中國恐懼症」,為何狂人 Palmer Luckey 認為「殺手機器人」比人類士兵更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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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說我其實已經贏得這場競爭。」Anduril 創辦人帕爾默・拉奇(Palmer Luckey)斬釘截鐵地說。這句話語氣平淡,卻像一顆震撼彈,在訪談中揭示一位矽谷鬼才對未來國防科技的絕對自信。他贏得的,不僅是商業上的合約,更是一場關於國防創新的思想之戰。現在的關鍵,只剩下一個問題:「我們能多快達成目標?這樣夠快嗎?」 歡迎贊助本頻道選題與翻譯:https://buymeacoffee.com/foxh 請訂閱電子報:https://www.anduril.tw/ 時間拉回 2017 年,當時的拉奇剛離開自己創辦、並以天價賣給 Facebook 的虛擬實境公司 Oculus VR。作為一位成功的連續創業者與發明家,他眼前有無數條康莊大道可走,但他卻選擇一條最崎嶇、最不受科技圈待見的路:投身國家安全領域。 「我之所以選擇投入國安領域,是因為我知道自己能發揮很大的影響力,」拉奇回憶道,「我明白這些都是很重要的議題,而且說真的,這份工作不受歡迎,反而讓我更確定非做不可。」當時的他,因為一筆政治捐款而被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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